我突然想到,事實上,我自己就是被害者,我會不會是被幽禁在這座島上的。轟把我帶到這裡,但不知什麼原因沒把我關進地下室,索性讓我留在這裡。會不會是那樣?
不,我搖搖頭,不可能。我發現,沒有人會因為我被綁架而難過,我父母和我相依為命的祖母都不在了,綁架我沒有任何好處。這時,草薙出現了。 “日比野先生,伊藤先生。”
聽到他開朗的語調,我們確信百合小姐平安無事,或許該說是不出我所料,他高興地說:“百合回來了。”
我們三人回到那條窄路上,道路的兩旁是乾涸的水田。這時我才發現,這座島上沒有電線桿、廣告或交通標識,也沒有電纜線。這裡沒有縱橫交錯的電波和大肆張貼的廣告傳單。假設“這座島上少了什麼”的傳說是真的,我開始懷疑那些真的是島上不可或缺的東西嗎。少了那些反倒還好。會不會也有可能如此呢? “我從警察局回來,一到家就發現百合己經在了。”草薙變得多話了,他沒有往前走,只是一直看著邊上的我們。
“她去了哪裡?”
“人回來就好,去哪裡不重要。”
“你沒有問她嗎?”日比野像是在責備草薙。
“就算我問,她也不肯告訴我。不過無所謂,只要她平安無事就好。”
“警察知道百合小姐回來了嗎?”我問道。
草薙搖搖頭:“百合說她自己會去解釋。”
日比野說,在她去找警察之前,我們有話想對她說。 “我們想問她幾個問題。”
草薙只是隨口應了一句:“是嗎?”同時看起來像是在對我們表示:你們別破壞現在的幸福。
日比野說,我們待會兒去你家。草薙走到之前棄置自行車的地方,騎上車回家去了。
“百合小姐去了哪裡?”
“她為什麼不說呢?真奇怪。”日比野不滿地說,“待會兒直接問她吧。”
“不是現在嗎?”
“我想先去一個地方。”
我問道:“去哪裡?”
“你不是說轟很可疑嗎!”
城山和一名中年男子麵對面,那男人有口臭,大概從沒刷過牙。他們在深夜鬧市小巷裡的一家小酒吧里。
“城山先生請客嗎?真不好意思。”
這種人已經習慣受惠於人了。與其說他貪婪,不如說是醜陋,他長相醜惡,內心腐敗。
“計劃你都記清楚了吧”城山冷淡地確認。
“嗯,當然。”他流著口水說。城山把手伸進西裝外套的內袋裡,取出一個小瓶子,遞到男人面前。
“這是藥,已經磨成了粉。水溶性,馬上溶解。”
“水溶性?”
“溶於水的意思。你先將女人綁起來,然後倒一杯水,摻入這個讓她喝下。”
“這藥吃下去會怎樣?”
“吃下這個,女人會像解開禁錮似的春心蕩漾,脫得精光,緊緊抱住骯髒惡臭的你。”
“真的嗎?”男人問道,他的眼神已經變得混濁,鼻孔裡露出令人倒胃口的鼻毛。
“真的^”城山說,將瓶子交給男人。
城山計劃好了,他打算一大早造訪靜香的公寓,以伊藤的事情為藉口進屋,然後趁機讓靜香服下安眠藥,再換這個醜男進來。他想要事先將攝影機架在屋裡的側桌上。
這麼一來,接下來這個男人就會使用瓶裡的藥為所欲為了吧。
城山只要等到一切都結束之後再回到屋裡取回錄影帶就行了。
這樣並不算結束,好戲才正要上演。他會用錄影帶和藥物,不斷地威脅女人,不止一次地侵犯對方。過不了多久,那女人就會變成廢物。人類會違反自己的意志,逐漸變得瘋狂。城山喜歡觀賞這個過程。
“我可以欺負那個高傲的女人嗎?”男人問道。
當然,城山一點頭。那個缺了門牙的男人像是在對國王跪拜似的,深深一鞠躬。
城山補了一句話,反正是打發時間。
我們走在一條長而蜿蜒的路上,右邊有遼闊的山丘,一座狀似倒扣著的碗的山丘。
“轟隱瞞了什麼吧?”日比野說。
“如果照我的推想。”
“既然如此,我們去確認一下吧。”日比野輕快地說道,“我討厭有所隱瞞的傢伙。”或許他認為現在島上的所有人都對他心懷不軌吧。那種憤慨隱含在話語裡,讓人聽了於心不忍。
“把他的房子清空就行了。我們先讓那個大叔離島,再去他家搜查。”
“好主意啊。”我姑且附和。
我們向左眺望水田,一前一後地走在無人的路上。日比野順路去了市場一趟,買了張明信片給我。 “寫吧。”
“我才給過他一張。”
“你寫就是了。”他說,你寫後續也好、重寄也行,反正弄—張最新的明信片交給轟。 “只要這麼做,然後補上一句:'這封信的內容很緊急,希望趕快送到對方手上。'那個熊大叔在這方面很認真,應該會馬上出船。”
“你要我編一件急事嗎?”
“就編一個嘛。”
從遠處看轟的家,很像一棟漂亮的公寓,庭院前面豎立著一個紅色郵筒,看不出來仍在使用。
跟上次造訪的情況不同,我們才一敲門,轟馬上就出來了,簡直像是在屋內觀察外面動靜似的。
“我剛才不是交給你一張明信片嗎?”
“噢,那張明信片還在我這裡。”
“事情是這樣的,我突然有急事,希望你別寄那張,改將這張直接交給對方。”
轟將收下的明信片翻面,嘟囔了一句:又是寄給那個女人嗎?
這次的明信片是藍色大海的照片,在蔚藍澄澈的大海中,隱約可見海裡的魚。明信片上只印了海洋,微微湧起的小波浪看起來像雲朵,一整個倒像是一片湛藍的天空而不是海。
“我有急事想要告訴你。”
內容就只有這幾個字。一目了然的內容,任誰看了都知道有“急事”。不過,由於內容太簡短,所以我又加上了與前一張明信片上相同的內容:“對了,我想听你演奏低音薩克斯風。”
轟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明信片,似乎並不在意字面上的不自然,把它收進了口袋。
“你能馬上出發嗎?這封信很急。”日比野像是要推我一把似的從旁插嘴,然後看著我說:“對吧?這封信很急吧?”
嗯!我僵硬地點點頭:“當然急。”
日比野滿意地收起下巴:“伊藤的急事就只有這麼一次,大叔你得馬上出發。”
“這,攸關誰的性命嗎?”轟以獨特的沉重口吻說道。
“不是攸關誰的性命。”日比野有點說過了頭,“快點,大叔!”
“噢,好吧。”轟背對我們,搖搖晃晃地返回厚內。
我們決定在轟出發之前先在島上兜一圈。我們路過櫻的家門,日比野一看到正蹺著二郎腿的櫻就想逃跑,他想趁櫻沒發現之前躡手躡腳地離開。
櫻依舊在看書。我問不出口,你究競把安田怎麼樣了?櫻表現得泰然自若,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我對他產生了親近感,我想說不定他跟我一樣,和島上的居民保持著距離。若要描繪三角形,或許島上的居民、我和櫻各為三個頂點,而日比野三者皆非,只是一個偏離常軌的點。那麼,優午一定是有高度的直線吧。我總覺得在二維世界中,唯有稻草人處於三維空間。換句話說,他就相當於往常小說裡的偵探角色。
“又見面啦。”櫻對我說道。往前走的日比野像是挨了罵,停下了腳步,弓著背。
“我們只是路過而已。”
“種子埋在哪裡?”我一問,櫻就說:“在你站的附近。”
我低頭看看站的位置,往左幾步的地方有翻過土的痕跡,泥土微微隆起,也許是剛澆過水,地面上是濕的。
“真期待開花啊。”
“種花和讀詩很像。”他學著我之前說過的話。
“差點就踩到了。”我聳聳肩。
“踩到的人,我就斃了他。”他一副嚴肅的表情。
如果有人故意踩過這些種子,說不定櫻真的會槍斃他。櫻的表情認真到足以讓人這麼想。一個人為了活下去,究竟得死多少動物?一個人為了活下去,究竟得踩死多少花?櫻說不定是以殺人來代替發問。
我們加快腳步,這次要造訪的是草薙家。
“你們來得正好,百合等一下正要去警察局。”身穿黑色夾克的草薙一邊來幵門一邊說。
百合出現在走廊的另一頭。
她看起來還是跟昨晚見面時一樣。像是遭到施暴的痕跡啊,遇到意外的傷痕啊,受夠了沒大腦的丈夫而離家出走的陰霾啊,這些從她身上完全看不到跡象。
“大家都很擔心你。”草薙對百合小姐說道。
“驚動大家了。”她低頭致歉。
“你去哪裡了?”日比野的問題很直接,沒有多餘的修飾,毫不客氣,“你失踪的那段時間,曾根川死了,所有人都在懷疑你。”
“日比野先生。”草薙的表情僵硬。
“如果你和曾根川的命案無關,希望你老實告訴我們。昨天晚上你到底在哪裡?”
“你簡直像個警察。”我故意開玩笑地說道。我們在玄關處和走廊上的草薙夫婦面對著面。
“你去哪裡了?”日比野直盯著百合小姐問道。
“日比野先生。”草薙的聲音開始出現怒氣,“去哪裡不重要。”
氣氛變得凝重。我們之間彷彿各自拉著一條看不見的繩索,令人喘不過氣。
“百合小姐,真的沒什麼事嗎?”我問道。
“沒事。”她馬上回應,臉上的笑容很不自然,還帶點落寞,而且並沒有在責備誰。那種笑容好像是在告誡自己,鼓勵自己。
我發現我在哪裡見過那種表情,我拼命回想,回溯記憶,設法找出答案。於是,我找到了。
我在靜香的臉上見過那種表情,事情發生在我祖母去世的時候。我祖母在火葬場被火化時,我和靜香抬頭仰望從煙囪升起的煙。我們待在像鄉下小工廠的地方,旁邊的廣場上停了一輛破舊的推土機。 “你還好吧?”靜香在邊上問我。眼前的百合小姐剛才的表情和當時的靜香很像。
“是誰去世了呢?”
我下意識地脫口說出了這句話。百合小姐的臉色一沉,皺著兩道優雅的柳眉,一臉困惑的神情。
如果再過一會兒,說不定百合小姐會當場哭出來。那麼一來,我就能確認自己說的是對的。
不過,事情並非如此,有人打破了凝重的氣氛。背後發出轟然巨響,大門馬上被打開,一群男子衝了進來,險些撞上我和日比野,差點摔倒。
“又是你啊?”小山田恨得牙癢癢地看著我們。
“你才是,來這裡做什麼?”日比野噘起下唇。
“我來問她話啊。”
“我們先。”
“難道還要排隊嗎?”小山田嘆了口氣。
“人生就像在排隊,對吧?一列排得滿滿的隊伍,不知不覺漸漸往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來到了隊伍的前頭。”
“夠了,你給我少說兩句!”小山田像是在袒護兒時玩伴,其實話中的含意是:你再多說一句,只會自曝其短!
“小山田,你再說一次看看!”日比野突然變臉,上前扭住小山田的衣領。
草薙趕緊衝到玄關,迅速地制止兩人。
“餵,日比野。”我說。
“餵,日比野。”這句是小山田說的,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因為他不知道日比野今天有點神經質。安田對日比野吼道:你是個大麻煩。由於那件事讓日比野的腦筋變得一團亂,所以對於兒時玩伴的一兩句話也會很敏感。
結果,這個火暴場面硬是落幕了。日比野被草薙抱住,瞥察則帶走了百合小姐。
當她從我面前經過時,只是看了我一眼。我仔細一看,她的眼眶紅腫,一定是剛剛哭過。
寧靜雅緻的草薙家,玄關處只剩下我和曰比野及草薙,三人的視線沒有交集,靜靜地佇立了好一陣子。大家不知如何是好,而且感覺有點疲累。
我心想,百合小妲為了誰掉淚,又是為了誰強忍淚水呢?
一離開草薙家,日比野就高聲說:“差不多了。接下來去轟大叔家吧。”他精神抖擻地大步向前。
我跟在他身後,整理腦中的思緒,我並不是在做縝密的計劃,只是拖出深藏的記憶盒子,重新堆疊而己。
百合小姐在深夜失踪。她明知自己突然不見,生性敏感的草薙肯定會抓狂,所以想必是有急事吧。
剛才她的表情像是看著誰去世,那就跟靜香在火葬場的表情一樣。她的工作不是握住瀕死者的手嗎?照顧瀕死的病人,所謂的急事就是指這個。
不過,我不知道這件事為什麼需要隱瞞,如果有人去世,老實說出來就好了。不管怎樣,那也是她的工作,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誰去世了嗎?”我試探性地問日比野,“從昨天傍晚到今天。”
“佐佐岡不是死了嗎?”日比野不耐煩地說道,“還有,曾根川也死了。”
我垂下了肩膀。百合小姐不太可能為了佐佐岡哭腫了雙眼,曾根川就更不用說了。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安田。”日比野接著說。
“我還是想不通。”我搔搔頭。
“什麼想不想得通,你到底在想什麼?”日比野一臉不服氣。
“除了他們三個人之外,還有沒有人去世?”
“沒有。”他斷定地說,“島上如果有人去世,大家馬上就會知道,而且會成為話題。”
“說不定死者是所有人都不認識的人。”
“這座島上不可能有陌生人吧。”
“說得也是。”我只好點頭稱是。就算不認識島上的所有人,如果哪個島民死了,那消息肯定像八卦新聞一樣四處流傳。
我把心裡所有的疑問全部組合起來,但完全無法想像。
“你在想什麼?”日比野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沒什麼,隨便想想。”
放眼望去,盡是山丘與水田,鋪了柏油的小馬路穿梭其間。清澈的水藍色天空映入眼簾,我想起了會預測天氣的貓。 “那隻貓只是想看彩虹。”如果我一字不差地沿用櫻說過的話,日比野會有什麼反應?他會一笑置之,還是認同呢?說不定他會大發雷霆地吼道:我根本不想知道事實!偶爾看到藍色公交車從眼前駛過,我說:“那輛公交車的顏色真好看。”
“不用拍馬屁。”
“並不是每個人都會說謊。”
“我寧可相信會。”他應了一句乖僻的話。看來安田的粗暴言論還是讓他耿耿於懷。
“整個車身都漆成藍色的公交車很稀奇啊。”
“像海豚吧?”
“我也那麼認為。”
“真正的海豚與其說是藍色,其實比較接近黑色,不過我還是覺得那是海豚的顏色。天空的顏色、海洋的顏色。海豚的顏色。”
“你對顏色很了解嘛。”
“因為我是油漆工啊。”或許是我的心理作祟,總覺得說這話時日比野挺起了胸膛。 “園山還在畫畫時,我們經常聊顏色。”
這時,我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日比野蹙眉。
“我知道了。”突然從天而降的“答案”令我後退了一步。 “你知道什麼了?”
“他太太去世了。園山先生的太太。”
日比野一臉錯愕:“事到如今,你在說什麼啊?園山的太太在五年前就死了。”
“死的是園山先生的太太。”
“她早在五年前就死了。”“不對。”我斷言道,“昨天晚上,園山先生的太太死了,百合小姐陪在她身邊。”
日比野湊近我,就像一隻正在嗅聞陌生氣味的狗:“你在說什麼?她早就被殺死了。”
“園山先生在說謊。”我朝他攤開雙手說道。
“那當然,那個瘋畫家不會說真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更深一層的意義來說,園山先生說了謊。”
“不會吧?”
“不用急,我們先去轟先生家,然後再去那個畫家的家裡一趟吧。這麼一來,你一定會懂的。”
“不會吧?”日比野又說了一次。
“他一直在說一個'只會說謊'的謊。”我邊說邊確信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
日比野反复說了好幾次:“什麼意思?”
“別問那麼多,我們走吧。”實際上,我的推測毫無根據,所以無從說明。我只說:“我只是用了減法。如果誰都沒死,剩下來的就是一開始就沒被算進去的人了。”
“那個人就是園山的太太嗎?”
“沒有證據證明她死了吧?”
“園山獨自將她埋葬了。”
“有人看到嗎?”
日比野搔搔頭,就像漸漸處於劣勢一方的拳擊教練。 “大概沒人看到。隔天,園山的腦袋就變得怪異了,他變得只會說反話。”
“對了,你說過的吧?固山先生變成那樣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我太太還活著。'”日比野點頭。
“那可是事實。”
日比野悶不吭聲。
“那個人一定是故意說謊的。”
“莫名其妙。”
“總之,現在先去轟先生家。我想,園山先生和百合小姐與曾根川遇害無關,那是其他問題,所以不用急。現在,轟先生家的地下室比較重要。”
園山先生的太太之前還活著,這是我個人的假設。不過,我預料得到,即使是假設也是正確的。
這麼一來,我覺得轟先生把人從島外帶回來幽禁在地下室的推測也是正確的,真是不可思議。誇張一點,我覺得我的預測全部都會猜中。 “快點,轟先生家裡一定有什麼。”
“你挺有乾勁的嘛。”
“是啊,”我加快腳步,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點點頭,“或許我真的干勁十足。”
我們一接近轟家,馬上就知道他不在。窗戶被厚重的窗簾遮住,電燈也全熄了。
“大門的把手上掛著牌子,對吧?那就是他不在家的證據。”日比野對我解釋道。
在穿越院子的途中,我停下了腳步,將手指抵在唇上“噓”。我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我什麼都沒聽見,沒有發自地下室的聲音。我當場跪下,趴在地上,將耳朵貼在地面上。
“什麼也聽不見啊。”日比野站著說。
“怪了。”我站起來,拍掉牛仔褲上的塵土。
“是你的心理作用吧?”
“不,我當時確實聽到了。”
“可是,現在沒聲音。”日比野朝我攤著手掌,一副已經放棄的口吻,“太安靜了。”
“我剛才聽見了。”
“有人被關在地下室這種事情,”日比野突然變成了否定我的一方,“未免太奇怪了。”
“不奇怪。”我雖然嘴上反駁,心裡卻感到不安,很奇怪嗎?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日比野說道,開始往前走。
那扇大門如同日比野所說的,掛著一塊木板,像是一塊手工名牌。
“外出”。
上面只寫了這兩個字,看來這就是不在家的信號。
日比野確認大門上了鎖,理所當然地沿著牆壁走。他走到拉上窗簾的窗戶前,然後撿起地上的石頭,毫不猶豫地擲向玻璃窗。咣當一聲,玻璃破了。
“石頭突然飛過來,很可怕的。”日比野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道,從外側打開窗戶上的鎖。
就結論而言,地下室裡一個人也沒有。
當我們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前時,我覺得:“這里肯定有一座地下監獄。”結果,我猜錯了。
樓梯是冷冰冰的鐵灰色,沒有任何裝飾,並非旋轉梯,而是一條筆直而下的短梯。
“下去看看吧。”我一說,日比野興趣寡然地說:“你去確認就好了,我要檢查一樓。”或許他天生害怕黑暗狹窄的地方。
樓梯的盡頭有一扇厚重的門,看起來很堅固,像是用來監禁誰的。我預感到門的另一側有一個骨瘦如柴的人抱膝坐在地上,因而感到有些緊張。
這扇門很重,但是將全身重量施於雙手,不太費力就打開了。假如這是一個用來監禁的房間,應該會上鎖。所以當我輕易打開這扇門的瞬間,我的假設就可以說是瓦解了。
那隻是一間隔音室,一間整理得很乾淨的音響室。說不定是轟的嗜好。裡面有氣派的音響設備、擴音器和揚聲器,還有兩張對放的單人沙發,旁邊的櫃子裡堆放著各種CD。
我失望地垂下肩膀。總之,流瀉到外面的聲音可能是這裡播放的音樂,大概是低音貝斯和鼓聲穿透牆壁,稍微擴散到了屋外吧。
這個房間大概有十來個平方大小,我確認房裡沒有壁櫥和暗門之後,關上沉重的門回到一樓。我並沒有確認轟喜歡聽哪種咅樂,以及他擁有的CD種類。
日比野或許是打從一開始就不抱期待,看到失望的我,也絲毫不以為意:“有人嗎?”
“我猜錯了。”我的臉部抽搐,“他是個普通的熊大叔。”“我就說吧。”他笑道,然後聳聳肩,“房子裡什麼都沒有。”牆上掛著月曆,好像是從島外帶回來的,印著新宿都廳的建築物,十分無趣,大概是哪家電氣行送的贈品。 “島外有這種建築物啊?”日比野皺起了眉頭,輕輕敲打那張照片。
“有啊。”
“若無其事地蓋這種東兩啊?”
“若無其事?嗯,是啊,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如果有這種東西,就不用稻草人了吧?”
那倒不是,我應道。
“大叔出人意料地一絲不苟吧?那邊的桌子上有一張一覽表,上頭列了所有委託人的委託明細,誰在什麼時候、委託什麼東西、什麼時候買的,全部寫得清清楚楚。那一定是轟家族的傳統吧。”
當我從推測錯誤的失落感中恢復過來時,我再次仔細地觀察了轟的家。牆上貼了幾張地圖:有的是手繪的島嶼周邊,有的是交通部發行的真正地圖,上面標記了許多箭頭和數字,大概是船隻往來的KNOW-HOW吧,手繪地圖說不定是代代傳承的文物,破破爛爛的,但是用膠帶仔細加以保護過。
“他會不會跟命案無關呢?”我低喃道。
“在這座島上,每個人都像是跟什麼有關。”日比野含糊不清地回答。
然後,我們離開了轟的家。
在問去的路上,日比野很體貼,就像狗在觀察主人的心情一樣。之前我一直認為他不會理會別人的心情,看來或許是我太過武斷了。
“別那麼沮喪嘛。直覺總有不准的時候。”他安慰我。
“可是啊,”我皺起了眉頭,“我認為自己發射的箭一定會命中靶心,結果卻插進十萬八千里遠的地面,這叫人怎能不失落?”
“真是那樣的話,”他的腳步輕盈,“只要在箭掉落的地方畫個箭靶就好了。”
“去園山家吧。”日比野宣布下一個目的地。
我心想,真是不可思議啊。來到這座島以前的我,是個活在常規下的人,是那種設計完美無缺的程序,不希望踏錯腳步的人。我瞧不起沉迷於浪費生命的娛樂中,或在出差時搭慢車,欣賞沿路風景的人。但我只在荻島這塊陌生的土地上生活了數日,就開始像個孩子般淨想些愚蠢的事,悠哉地四處閒逛。我想,從前的我一定會嘲笑現在的我。
園山家的屋頂是尖的,看起來簡直像是長矛頭。我先入為主地認為,精神失常的畫家一定住在更糟糕的房子裡。在我腦中,他家不是用瓦楞紙來補破窗戶,就是牆壁上長滿了雜草。
然而實際上,他的家清爽怡人。牆壁是漂亮的乳白色,庭院裡的草皮修剪得整整齊齊,那是一個經過整理的家。
我和日比野並肩站在大門前,門上沒有貓眼之類的裝置。 “園山那天晚上在做什麼?”日比野在敲門之前,望著前方問我,“是園山殺死優午的嗎?”
“他跟那件事一定無關吧。”
“可是,他在不尋常的時間散步了。”
“但沒有殺人。”在我說話的同時,腦中浮現出了模糊的影像。我不確定那是什麼,但我有預感會想起某個關鍵,進而串聯起許多事情。
日比野敲了三四下,但沒有人出來應門。說起來,我們從剛才就一直反复在做這種事。
“不在啊。”
“真奇怪。現在幾點?”
我看看手錶:“下午四點。”
“這樣的話,他應該在家的,那傢伙總是那麼有規律。他現在一定在家裡睡覺,為了在清晨出門散步,他會從現在開始睡覺。”日比野又開始敲門。
“他一定不在。”我知道這一點。
“這幾年來,他每天的作息都一樣啊。”
“所以說,他騙了大家。”他絕對不是只騙你一個,“他現在有事外出,所以採取了和平常不一樣的行動。在優午死掉的那天晚上,一定也是這樣。”
“他有什麼事?”
“一定是因為他太太去世了。”我面向日比野,直截了當地說。
“園山先生不在。”
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們連忙回頭一看,是百合小姐。緩緩下沉的夕陽與她的身影交疊,或許是因為陽光刺眼,身旁的日比野皺起了眉頭。
“我剛從警察局回來。”她似乎是看到我們站在園山家門前,所以過來的。她還說:“我聽見你們剛才的對話。”她身上的藍色高領毛衣很適合她。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說:“園山先生的太太之前一直還活著吧?”
百合小姐一臉爽快,雙眼雖然充血,但看起來神清氣爽。她說:“她今天清晨過世了。”
“那、那是什麼意思?”日比野來回盯著我和百合小姐。
百合小姐並沒有哭。我想對她說“你很堅強”,但想想還是算了。我有預感這句話一說出口,她強忍的淚水就會決堤。
日比野有氣無力地說:“解釋一下吧。”可以對我們解釋一下吧?你告訴我,我也會懂的,我不是笨蛋。
百合小姐的語氣不帶一絲猶豫,說不定她從一開始就打算那麼做了。 “我有他們家的鑰匙。”她走向玄關,然後將鑰匙插進門把的鑰匙孔裡。
“園山先生常說,”百合小姐嫣然一笑,“'日比野是個不可思議的傢伙,我不討厭他'。”
“那不是他一向會說的反話吧?”
園山家里里外外都一樣,整理得井井有條。鋪著木板的走廊從玄關向屋內延伸,兩側是通往各個房間的門。百合小姐一直向前走,在盡頭右轉,她似乎知道該帶我們去哪個房間。
“可以擅自進屋嗎?”我內心的膽怯在臉上表露無遺。
“今天早上,我離開這裡時,園山先生對我說:'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所以我想應該沒關係。”
她的神情落寞,但不像是沉浸在感傷中。她用食指指著眼前的門說:“園山先生的太太之前一直住在這裡。”
我嚥下一口口水。日比野或許是為了平靜下來,緊緊地閉上雙眼。
我們打開房門走了進去,正中央有一張床,一張很簡樸的床,蓋被對折。我們環顧室內,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園山夫人在這裡臥病不起。”百合小姐說明道,“她在床上躺了五年。”
“當時,她沒有死於那起事件嗎?”日比野眨了眨眼。 “嗯。”百合垂下頭回答,“當時,園山先生誤以為她死了,畢竟被人強暴,倒在地上渾身都是血。”
“都是血?”
“她的臉被人用刀子劃得慘不忍睹,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這麼心狠手辣。”她說,園山夫人的臉被割得像幅百葉窗,這五年的時間似乎並沒有平息百合小姐的怒氣,她的聲音僵硬顫抖。
“等一下。”日比野的語氣極度認真,“園山大叔會不會本來就發瘋了呢?”
她緩緩地眨眨眼,然後開口說:“臉被劃傷的夫人不能出門。”
“因為她滿臉傷痕嗚?”
“她形同廢人。”她痛苦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