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華麗人生

第2章 第一章

華麗人生 伊坂幸太郎 33355 2018-03-15
alife 最高時速240公里處,故事開始了 志奈子往前一看,車廂的自動門正好打開,傳出了“撲咻”的漏氣聲,聽起來就像“希望500”車系所發出的嘆息。 戶田回來了。志柰子慌忙把視線轉向窗外,對方的身影還是闖入了視線範圍。志柰子一邊想著“這個六十歲的胖男人”,一邊下意識地別開臉。對方的體型適中,怎麼說都不算胖,可是他那種自信過剩的走路方式,看起來就像全身充滿過多的脂肪。戶田穿著花哨的毛衣,那對比強烈的黑黃相間條紋只讓志柰子覺得品味甚差。不過,志柰子一聽說戶田是往來歐洲和銀座的畫商,竟不可思議地覺得他看起來倒也挺有那番架勢。 當戶田在鄰座坐下的那一瞬間,志柰子便感到呼吸困難。車廂內沒有其他乘客,她只是覺得快窒息了。活到二十八歲,第一次搭乘的綠色車廂並不如想像中那麼舒適。

她的眼神四處游動,無意間看到了戶田帶來的報紙。 報紙上並列著“開鎖盜竊犯現正縱貫日本北上中”,“仙台市內分屍案追踪報導”,“夫妻聯手掩埋屍體,屍體有整形痕跡”等等嚴重的社會案件。 不過也並非全都是令人沮喪的報導,有一則標題為“香港彩票獎金四十億元,中獎者可能是日本觀光客”的新聞,篇幅雖小,內容卻讓人心情愉快。 “好厲害。”志柰子不由得脫口而出。 戶田看了一下新聞之後,“哼”了一聲。 “成天說什麼不景氣、不景氣,已經這麼久了,不景氣早就是這個國家的常態了就算小孩曾經考過一百分,但是如果之後他只考了五十分,那就表示他的實力只有五十分,不是嗎?既然這樣的經濟狀況一直持續,那就表示這是常態,一直心存僥倖的國家是沒有未來的。說到失業率,究竟是誰規定得替所有人準備工作不可?至少我沒聽說過這回事,那隻是有人搞不清狀況罷了。人口過多,沒有那麼多的工作,簡單至極。”

“啊,不是的,”志柰子好不容易才插上嘴,“我是說那個四十億彩票的新聞很厲害。” “這個嗎?”戶田打開報紙稍微看了一下,“這還真走運。” “戶田先生如果中獎的話,也會很高興嗎?”連她自己都知道這是無聊透頂的問題。 戶田的皮膚好到不像是年過六十的男人,他露出雪白的牙齒對志柰子一笑,“錢當然是越多越好。你也想要四十億嗎?” “那當然。”志柰子也笑著回答。 “想要的話,我就給你。” “您別開玩笑了。” “只要做你該做的,我自然會給你。” 志柰子無法直視戶田,心中湧起一股當場被他脫光衣服強擁的不快。 “這世上嗎沒有金錢買不到的東西。”戶田講這句話的囂張態度,簡直就像這句話是他發明的。

志柰子無法再說出“您別開玩笑了。”如果這世上真的有和挫折、失敗無緣的人,那一定是戶田。只要他一發現人氣正在上升的海外畫家,便立刻和對方簽下終身契約,不斷地收購他看上眼的作品。他精於計算、頭腦姦巧、行事風格和同齡男性及同行大不相同。 戶田本來就是“戶田大廈”的第三代富家公子,從出生之際就被培養為擁有全國各地房產之經營者。他經常把“我從小就被灌輸這個觀念——獅子的孩子,就算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仍舊是獅子”這句話掛在嘴邊,“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原來金錢是生存的必需品。” 再者,戶田也絕非只安與經營大廈租賃業務,他一邊當包租公,一邊進軍美術界。志柰子雖然不清楚戶田的理由或是他有什麼勝算,不過身為畫商,他也做得有聲有色。

戶田總是立刻鎖定前途有望的畫家畫作,並取得販賣權。而且,他不會馬上拋售,這是擁有雄厚資金的人才能運用的方法。志柰子想起某人男人曾經這麼說過,“對戶田先生來說,畫作只不過是一種股票,”對方一臉悲傷地說道,“是以畫筆劃出來的股票。他認為畫的價值不在於畫家的想像力,而在於價目表上的幾個零。” “你聽好了。”身旁的戶田仍在喋喋不休,“不論愛情還是寵物通通可以標價,然後再慢慢抬高價錢。你不就是我買來的嗎?” 志奈子無法反駁,因為她的確背叛了恩人,與戶田簽下契約。 “沒有什麼是錢買不到的。” 志奈子見過戶田身體力行這句話,只因為他不想經歷一段吵鬧的旅程,所以大手筆地將一節綠色車廂的乘車券、特急券和綠色車廂全部買下來。他也融資給政治家,有時候還會說“那個議員雖然頂上無毛,不過看在他跟我低頭鞠躬的份上,那就借給他吧。”然後打電話給下屬。幾十分鐘前,志奈子親耳聽到戶田打電話指示下屬融資給某議員。

“請問今天的預定行程是什麼?” “我要介紹你認識仙台的客人。” 戶田下流地笑了。志奈子心想,對方一定對她的畫作毫無興趣,她不禁鬱悶了起來。想起那個曾對她說過“你不可以放棄畫畫”的男人,對方是戶田畫廊的員工,雖然沒錢沒勢,卻十分懂畫,也很欣賞志奈子的作品。 “《聯結》是幅很好的畫。”在兩人最後一次交談之際,他仍舊稱讚了志奈子的新作,他也察覺到了在其中灌注的理念。 “這幅畫有接力的意思吧,人生的目的就是為了交棒給某個人,我的今天必定與他人的明天有所連結。”他這樣說道。 他總是注意著年輕畫家,一直希望能夠經手不賣也無妨的好作品。因此,志奈子對於他辭掉戶田畫廊的工作,選擇獨立一事,一點也不意外。

對方告訴她“我希望能開一家替你們這樣的畫家做事的畫廊,就算小也沒關係”之後,嘗試獨立開業,因為他相信這世界就是靠著人和人之間的聯繫才能穩定運作的。 然而,他的畫廊並沒有開張,因為他所接觸的畫家都轉身離去。 再也沒有比這更淒慘的了。遭遇所有信賴的畫家背叛,連一幅畫都無法在自己的店裡掛起,他就這麼消失了。 那時的志奈子,親眼見識到戶田用金錢的力量,輕易地摧毀一個人的夢想。 “在東京吃過晚飯後,就去仙台吧。” 一切都按照戶田的預定計劃進行。戶田在兩天前打電話給志奈子,“跟我一起去拜訪客戶吧。”她拒絕不了。 “你聽過Lush Life嗎?”好一陣子之後,戶田開口說道。 “那是什麼?”

“一首歌啊,這是一首歌的歌名,你不聽爵士樂嗎?” 志奈子搖搖頭回答:“沒聽過。”她厭惡陪笑的自己。 “這是柯川的名曲。Lush Life,華麗的人生。這不是很好嗎?我有自信,我的人生比在其他地方活著的人更華麗、更豐富。”他一臉幸福地說著。 “你想想看,愚蠢的失業者就不用說了,就算是自以為順利的小偷或宗教家也是。總之,此刻我比其他人過得更美好、更精彩。” 黑澤走出住處的時候,發現玄關處貼了一張傳單,他撕下來細看。那是大廈管理委員會貼的,上面寫著“仙台市內發生多起盜竊案”,主要內容是呼籲大廈全體住戶換鎖,傳單上有喇叭鎖的照片,並註明“鑰匙孔為直式、喇叭形的鎖是最危險的款式。”黑澤不禁啐了一口,心想真是多管閒事。

最近,越來越多國外的盜竊集團在日本各地出沒,比起一道門總是加裝兩三道鎖的國家,來日本作案,就算扣掉交通費也還是有賺頭吧。 大概是在東京已經佔不到便宜,盜竊集團也跑來仙台四處作案。結果演變成黑澤盯上的住家,每一戶都在玄關加裝了兩三道由迴轉式鎖簧與鎖把組合、非常複雜的鎖。 黑澤穿上鞋子,折好傳單後收進口袋,出門。 他突然想到,這群為了錢不停犯案的人,從某種角度而言,或許可以說是資本主義的最佳代言人。他們把效率和利益放在最前頭。那麼像我這種人,又該把什麼放在第一位?他試著回答:“美學?”不禁失笑,這真是太老套了。 當他鎖好門時,隔壁的房門突然被用力打開了。 因為是第一次和鄰居碰面,黑澤不假思索地向對方做了很愚蠢的自我介紹——“你好,我是住隔壁的黑澤。”對方是名年輕男子,二十多歲,一臉蒼白。大概是整夜喝酒,氣色按起來很差,身上的藍色T卹也皺巴巴的。昨晚,隔壁房間不時傳來嘈雜的人聲和噪音,可能在舉行派對吧。

青年也一臉驚訝地向黑澤打了招呼,不過聲音小到根本聽不見。他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後對黑澤說:“對了,可以請你幫我撐一下門嗎?”門?黑澤歪了下腦袋,不懂他的意思。 “我朋友喝多了,我得背他下樓。”青年顯得有點害怕,“我如果把手放開,這門就會關上,所以想拜託你幫我撐一下。” 黑澤聳聳肩,默默地按照對方的要求撐住門。 對方小聲道謝,總之挺起來像是道謝。接著,青年再度走進房間,不久,便背著一個軟癱的男人走了出來。這人酒氣沖天,這些年輕人還真是快活。 黑澤抵住正好開啟的電梯門,等候青年走進去。他盯著青年背著朋友晃來晃去。青年大概是打算立刻回來,因此沒有鎖門。真是太不小心了。 對黑澤來說,觀察四周已經成為他的習性。只要和某人擦身而過,他便會觀察對方,並開始猜測對方的種種。例如,皮甲裡有多少錢?家裡有多少財產?有家人嗎?喜歡貓還是狗?喜歡儲蓄嗎?信任銀行嗎?這人真的是男人嗎?如果實際潛入對方家中,發現一切都和自己的猜測相符時,這種成就感遠超過工作本身。

電梯門關上。他向青年舉手打了個招呼,不過對方並沒有察覺。 在那之後,他發現走道上有一張紙,原本期望是鈔票,可惜不是,這張紙可能是方才從其中一人的口袋裡掉出來的。 上頭羅列著黑澤看不懂的文字,其中也有數字,還有漢字和記號。他想,這該不會是國外發行的護身符吧。他將紙張朝有光線的地方觀察,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內容浮現,他掂著它甩了一下,再次回頭看了電梯門一眼,猜想莫非剛才的青年不是日本人? 他反复看了這張紙還幾次,最後決定把它收進皮夾裡。 這張寫著外國文字的紙,說不定可以帶來財運。他邊想著這類蠢事,邊收好了皮夾。 仙台車站前出現一條人龍。黑澤邊走邊注意人龍的源頭,原來是從一家咖啡館的門口開始的。那家店肯能是剛開幕,看起來活力十足。 他一邊看著那家店,一邊在車站內快步走著。可能是工作日,站內沒什麼乘客。黑澤搭扶梯下到一樓,穿越出租車揚招點。他站在車站前,看到一棟想高塔的建築物,那是市鎮府蓋的展望台,尖細的高塔聳立著,看起來非常壯觀。在展望台電梯的入口處,垂掛著一塊寫著“給某個特別的日子”的布條。黑澤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來到展望台。對小偷來說,所謂“特別的日子”,大概就是因愚蠢而失手被捕的那一天吧。 周圍的牆上也貼著“埃舍爾展”的海報,埃舍爾是一位版畫家,以超現實主義風格的畫作聞名,海報上的插畫是埃舍爾最廣為人知的城堡畫。 基本上,黑澤對繪畫之類的美術品沒什麼興趣,頂多只能想到以前某意大利美術館,曾經被人從天花板用釣魚鉤之類的工具偷走了克林姆的名畫這種事。 過了一陣子,他看見一個年輕白人女孩站在路邊,一頭金發綁成馬尾,穿著一件非常合身的直筒牛仔褲。 黑澤之所以停下腳步,並非對方年輕貌美,也不是因為她看起來有錢又粗心,是個適合下手的對象。而是她舉著一塊招牌,上面寫著“請把你喜歡的日文告訴我”,並將素描簿上寫的字朝行人的方向。 “這是你寫的嗎?”黑澤走向她問道。那女孩微笑地表示自己是大學留學生,“我在調查日本人喜歡什麼樣的詞句。” “那些詞句比較多?”交通信號燈已經轉變成綠燈,不過黑澤沒有離開。 “目前最多的是,”她一邊說著流暢的日語,一邊翻閱素描本,“'夢想'之類的。” “之類的?” “還有啊,”她似乎覺得很有趣地笑了,“'景氣'之類的也不少。” “那我也來寫吧。”黑澤拿起馬克筆,對方替他翻開新的一頁,他以端正的筆跡,大大方方地在頁面正中央寫下“夜晚”。 “'夜晚'嗎?”她抬頭看著黑澤。 “我喜歡夜晚。” “真有趣。”接著她又說,“好像小偷。” 黑澤瞬間嚇了一跳,但又繼續說道:“順便一提,我討厭'關好門窗'這個字眼” “關好門窗?”她似乎不太理解黑澤的說的,反問,“不是警察嗎?” 黑澤笑了,“這個字我也討厭。” 於是他離開那裡,在路上看到一隻狗,好像是流浪狗,脖子上沒有戴項圈。它看起來像條柴犬,黑澤心想,流浪的柴犬很少見呢。原本應該是茶色的皮毛,因為沾滿塵埃和泥土已經變成了灰色。在車站附近出現狗也很稀奇,大概是因為流浪狗的數量原本就已銳減的緣故吧,這比在路上碰上同行還稀奇。黑澤有些擔心那隻老狗該不會踉蹌地衝上車流量大的馬路吧。 紅燈再次轉綠,這次黑澤總算走向對面。他遵從了自己那套“小偷不該和狗交朋友”的美學,無視那隻骯髒的狗,邁步向前。 河原崎在開始變得擁擠的咖啡店門口愣愣地眺望遠方,透過鑲著大片玻璃的窗戶,看得到新幹線的高架鐵路,這時候MAX山彥號正好滑進了下行月台。 手邊的咖啡早就喝完了,但是他不能離開這家店。然而,對於靠獎學金勉強過活的學生而言,他也不敢點第二杯。他喝完的第一杯咖啡是半價,只要那慶祝開幕的優惠券,就可以享受這項優惠。 他在畫畫,像往常一樣,用圓珠筆直接畫在從街上拿到的尋人海報背面。他以簡略的線條畫下其他客人的側臉、一眼瞄到MAX山彥號的模樣。畫畫對他而言不是興趣,而是生活的一部分。 海報內容是尋找一名失踪男性,這名男子似乎失踪了將近一個星期,男子的雙親正拼命尋找他的下落。河原崎看了照片一眼,那是一個氣色不佳的年輕人,而且個子看起來不高。 海報上註明它的特徵是“腳跟處有手術痕跡”,河原崎不禁失笑。難道能跟素不相識的人說“請讓我看一下你的腳跟”嗎?海報上甚至還寫著“有縫了八針的痕跡”。這是要我去數對方被縫了幾針嗎? 剛開幕的咖啡店熱鬧非凡,所有座位都坐滿了。 塚本先生找我到底有什麼事?他試著揣想對方的意圖,他和擔任幹部的塚本幾乎毫無機會交談,也想不出塚本找他的理由。 在上次的集會之後,有人在仙台的縣民活動叫住他。一名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子對他說:“您是河原崎先生吧,有人在一樓的休息室等您,請跟我來。” 他走到房間裡面,發現等候的人竟然是塚本,他不禁驚訝得“啊”地叫出聲來。 塚本以平易近人的口吻說:“不用那麼驚訝,又不是高橋先生找你。” 河原崎聽到這句話之後,不禁雙腳發抖,“高橋”是讓他感到恐懼到平日連說都不敢說出口的字眼。 “我是塚本。” “我……我知道。”河原崎立刻點頭附和。他不可能不知道對方是誰,二十幾歲當上乾部,身為高橋的左右手、十分活躍的塚本,在信徒之間非常有名。和塚本見面是兩天前的事。 不知塚本是何時站在河原崎面前的,他嚇得差點打翻杯子。 “你畫得不錯嘛。”塚本看到河原崎手邊那張像是惡作劇的畫,如此說道。 “啊、啊,謝……謝謝稱讚。您這麼忙,真是不好意思。”河原崎慌忙將海報翻過來,這樣一來,“尋找這名男性”的失踪者照片就朝上了。 塚本似乎很驚訝地看那張照片,“你認識這個人嗎?” “不、不認識。”河原崎搖頭否認“那是有人在街上發的,對方在找失踪人口,跟我完全沒關係。”他不自覺的辯解了起來,並折好傳單收進口袋。 塚本一直盯著河原崎的動作,河原崎原以為塚本會告誡他“有空找失踪人口,不如靜心摸索自己的未來。”不過塚本什麼都沒說。 “出去吧。”塚本指著店門口。 店外仍舊大排長龍。雖說是仙台的第一家咖啡連鎖店,不過為了喝一杯咖啡來排隊也很奇怪。這些人到底是喜歡排隊,還是喜歡咖啡?河原崎心想,應該是前者吧。 只是和塚本並肩而行,就令他湧起一股優越感。他們並非偶然在街角相遇,而是塚本記得他的名字,特別找他出來的,這真是太光榮了。河原崎在心中反芻著這份喜悅。 那個發傳單的人還站在商店街的入口,比起眉頭深鎖的對方,河原崎不由得覺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 “你的帽子很好看。”塚本指著河原崎戴的棒球帽。 “這是我爸以前買給我的。” 那是一頂帽簷較長的進口貨。有一陣子,因為某巴西足球選手在公開場合都戴著這頂帽子,在日本國內很難買到,其受歡迎程度甚至形成一種社會現象。 “就是那頂蔚為話題的紅色帽子吧,到處都買不到。” 河原崎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父親在哪裡買到這頂帽子,當時他認為那絕對是仿冒品,實際上不然。總之,他清楚記得父親得意揚揚的模樣。 “你看,這是成對的。”他開心地把自己戴的同款帽子拿給河原崎看。 “那一陣子不是流行把帽簷折成山峰形狀嗎?不過你的卻沒有。” “我爸有折。”河原崎苦笑地說道。父親還說最好配合流行,然後不熟練地將帽簷折成山峰形狀。當時的父親真的打從心底開心得不得了,河原崎則是冷淡的嘲諷他,固執的不肯配合。 “你看那裡,”塚本說道,“那裡有隻狗,你看。” 河原崎慌張的四處探看,他覺得如果不快點找到那隻狗,塚本就會捨棄他了。 的確有隻狗,在距離兩人二十公尺處走著,在人行道上緩慢前行,有時候會用鼻子磨擦地面徘徊著,脖子上沒戴項圈。 “狗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還真是稀奇,它沒戴項圈,應該是流浪狗吧。” “看起來有點像柴犬,可能是混到柴犬的雜種狗吧。” 河原崎一邊聽著塚本這麼說,一邊想起了父親。它那身微臟毛色、沒有自己的地盤、遭人嫌棄仍舊四處徘回的模樣,和父親的樣子重疊了。 三年前父親突然從二十層樓大廈的十七樓張開雙手,跳樓自殺。他想起當時在家裡玄關處的情況—那天是大學的開學日,河原崎坐在玄關,擦著新買的皮鞋,聽到電話在背後想起。母親叫了他大聲說:“你爸跳樓了。”他抬起頭轉身時,實在無法理解究竟是怎麼回事,便問出了“他是從幾樓跳下去的”這麼愚蠢的話。 從警察那裡了解狀況之後,他雖然大受打擊,卻也覺得這就是父親的作風。打算從安全梯爬上二十樓的父親,一定在途中累了,便決定“在這裡就好了”,所以才會從十七樓跳下。他總是這樣,總是在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小部的地方放棄。 “你看起來很不高興討厭狗嗎?” 聽到塚本的聲音,河原崎回過神來,他慌張地否定:“不、不討厭。” 塚本似乎在打量什麼,盯著河原崎好一會兒,“你是什麼時候來我們這裡的?” 河原崎回答:“大概在三年前吧。” “是因為那件事才知道我們的吧。”塚本說道。剛好號志燈轉紅,兩人停下腳步。 河原崎立刻明白“那件事”的意義,指的事仙台商務旅館發生的連續殺人案。 “那是兩年前發生的吧。” “不,最早是在三年前。我記得第一件案子在車站東口的商務旅館發生,有個男人被勒死。” 在商務旅館接二連三發生了殺人案,每隔一個月便有一個人被殺害,地點總是仙台市內的商務旅館。事情越演越烈,不只是全國性的八卦節目、看熱鬧的群眾,甚至還有搭便車犯案的快樂殺人犯。當時,警方對於緝兇完全沒有頭緒,案情陷入膠著,連河原崎都不禁同情起他們。 然而有一天,案子突然偵破了。警方採納了某個普通市民的意見,順利逮捕了兇手,而這個普通市民就是“高橋”。 信徒們只要聊起那天的事,幾乎所有人都一臉目眩神迷。 那一天似乎是演講日。平常,高橋只要結束演說就會直接走下講台,那天他卻留在講台上,以平穩的語氣說:“對了,諸位知道那個案子嗎?就是在商務旅館遭到殺害的死者,他們之間是有聯結的,世界上每一件事都是有關聯的。下一次發生在仙台公園飯店的三樓。” 當時,河原崎還不是信徒,所以不在會場,這一點讓他相當懊惱。信徒中也以這一天為界,隱然有著“此前”與“此後”的差別。有人可以一臉陶醉地回想當天的情況,有人只能想像當天的情景。 “我聽到那句話,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我根本不知道高橋先生對那件事有興趣。集會結束之後,幹部急忙開會討論。但是,那時候高橋先生這麼說……”塚本望著遠方,似乎在回想當時的光景。河原崎不禁吞了一口口水。 “'我接下來要證明真有其事。'” 即使是從塚本嘴裡說出,河原崎仍舊打了個冷顫,那真是一句充滿魅力的話。 “高橋先生說完這句話,接著在白板上實際證明了這件事,包括被害者的年齡、性別、案發當天的天氣、商務旅館的地理位置。他寫出在那之前的所有情報,告訴我們案件之間的規則,並以所有狀況證明下次的犯案場所就是仙台公園飯店的三樓。” “警方立刻採信了嗎?” “怎麼可能?他們當然不可能老實接受一般市民的意見。我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他們相信。” 塚本沒有更詳細說明後來的狀況。不過,仙台中央警察署的確在仙台公園飯店三樓的逃生梯抓到了兇手。 之後,這起事件引起媒體的騷動,情節就像連環漫畫一樣誇張。各家報紙都隨意在版面上下了“現代夏洛克·福爾摩斯”之類,令人看了都替他感到不好意思的標題,採訪記者也大舉入侵仙台;甚至含有雜誌刊登“高橋”推測真相的流程圖。 這些電視及雜誌記者們大概一開始就打算將“高橋”塑造成英雄,炒熱整件事。他們也相信對於解決案件有貢獻的老百姓應該受到讚揚,所以便將“高橋”捧上天。信徒的數量也迅速增加。不論是受到“天才”、“英雄”字眼吸引的人,還是希望有心靈導師的人,全都集中在“高橋”身邊,河原崎也是其中一人。那時流傳著“高橋”可以預見未來的謠言,還有人說:“高橋會拯救先到他身邊的人。” 但是“高橋”幾乎不曝光,也不接受裁訪。當媒體發現根本無法報導的時候,他們逐漸感到不滿。 當某家出版社提出“二十一世紀的偵探事新興宗教的教祖”這個話題時,媒體就像一潭發現出口的積水般,一鼓作氣地湧至那個方向。 “塚本先生對於那件事有什麼看法?”河原崎試著問道。 “那件事?”塚本先生思考了一會兒,“啊......啊,你是說那件分屍案嗎?” 在半年前左右,仙台市內有一具被分屍的屍體被發現。警方分析死者是一名年輕男性,不過無法得知其身分,也找不到兇手。然而最近又在好幾個地方發現屍塊,引起很大的騷動,兇手是同一人的可能性也升高了。 “你是不是也期待高橋先生可以解決這個案子?” 河原崎不由得不好意思了起來,只好含糊地“嗯,嗯”回應。 “說不定高橋先生已經知道這件案子的真相。” “真的嗎?” 塚本笑了,“不知道啊。說不定他會像之前那樣,突然脫口說出什麼。或許就在某天早晨他靜靜地說出'我會證明'。” 信號燈轉為綠燈。 “那是神蹟。”塚本說道。 “什麼?” “這個世界上常發生'神蹟'。” 河原崎說不出“聽不懂”,他不想隨便開口而被瞧不起。 “你知道海獅嗎?” “海獅?” “他們成群在北極出沒,體型龐大,嘴裡有一對又長又大的獠牙,朝向地面。” “它們怎麼了?”河原崎挺直身子。 “我曾經在電視上看過,數量龐大的海獅在某個時期會爬上路地,其中有幾十頭爬上山頂,沒想到居然慢慢地往山崖下跳,當然都摔死了,接下來,所有的海獅都做出同樣的行為,他們疊在其他同伴身上死了,這就是所謂的集體自殺吧。” “從十七樓嗎?”河原崎不由自主地說道。 塚本狐疑地看著他“科學家好像還找不出原因。” “這又怎麼了?”河原崎一邊想像海獅從山頂墜落的模樣,手無意識地動了起來,想把腦中的一切畫下來。 “一切都是一樣的,不論是重力、地球的公轉或摔死的海獅,一切都是神蹟。”塚本像是為了保持冷靜地閉上了眼睛,停下了腳步。行人不斷地從他身旁經過。 “你是看了高橋先生上電視,才來找我們的吧。” 河原崎含糊地應了一聲。嚴格來說,那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高橋。其實,河原崎在看到電視節目之前,就已經見過高橋了,那是在父親死後沒多久的事。當時,河原崎根本無法入睡,經常像個夢遊者般在自家附近走來走去。深夜,他在橋上走著走著,聽著河水聲,什麼都不想。不知在這反复走動之際,自己會不會有了睡意?還是不睡也無妨? 那天晚上,是颱風登陸威力最強的時候,廣瀨川的河水渾濁,翻騰不止,此時,河原崎聽到有人在游泳的聲響。 當時並不是晚上,河原崎很訝異居然有人在深夜而且是這種狂風暴雨的情況下游泳,他很好奇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所以下了橋走向河邊。 走下去一看,有個男人站在河邊,在深夜的路燈下裸著上半身,擰扭著脫下的襯衫。 男人是去救一隻溺水的貓。那隻貓全身濕透,正在抖動身子,水花四濺。 河原崎忘我地看著男人,橋上的路燈照著男人,對方並不高大,背影卻散發著神聖的光芒,他的背上有一道令人印象深刻的傷口,似乎是X型的燒傷疤痕。雖然不至於令人想別開視線,卻會讓人感到疼痛的灼傷,十分引人注目。 男人的側臉端正而俊美,那道傷痕讓他的外表顯得更神秘。 河原崎無法出聲喚他,只能撐著傘傻傻地在一旁站了許久。 一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那個男人就是高橋。對河原崎而言,跳進河裡救貓的高橋簡直和從天而降把人撈起的神沒有兩樣,所以他認為目擊到這件事,是專屬於自己的特別事件,他不想和別人分享。 “你去過那個展望台嗎?”塚本指著車站前的展望台。 河原崎搖搖頭,他對高層建築沒興趣,而且他本來就不喜歡抬頭看東西,因為這樣總會讓他想到父親自殺的那棟二十層樓大廈,“塚本先生去過嗎?” “我也沒去過,不過聽說那裡的視野非常好。” “那上面寫著'給某個特別的日子'。”河原崎說道,他覺得這句話十分好笑。因為對自己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特別的日子。如果真要說,大概就是和塚本並肩而行的此刻吧。 河原崎看到“埃舍爾展”的海報,他對於只有機關的畫作每興趣,但是很喜歡埃舍爾筆下可愛的城堡和士兵。不,那不是士兵,是修女吧,他在心中自我訂正。他一邊經過那張海報,一般在腦中臨摹同樣的畫。 河原崎新註意到那個白人女孩,在離仙台車站不遠處站著一個白人女孩,她舉著一塊招牌。素描本上只寫著“請把你喜歡的日文告訴我。”塚本大概是感興趣,不發一語地走向她。 “可以請你們寫下喜歡的日文嗎?”綁馬尾的白人女孩十分漂亮,她對著走近的河原崎和塚本露出笑容。 “喜歡的日文嗎?”塚本歪著頭想了一下,他接過馬克筆,翻開素描簿的最後一頁,看了河原崎一眼,然後將筆交給河原崎,對他說:“你來寫吧。” 這似乎是對河原崎的測試,他在拿起筆的時候,很想開始畫畫。 “你有什麼喜歡的詞嗎?”女孩問他。 河原崎緊張得手直抖,用稱不上漂亮的筆跡,寫下了“力量”。他像等待給分似地抬頭看塚本的表情。塚本毫無興趣地點了點頭,然後說了聲“不錯嘛”表示認同。河原崎一邊聽著白人女孩以英、日語向他們道謝,一邊和塚本並肩走向廣瀬街。 “我要進入正題了。”塚本說道。 “是。”河原崎做好了心理準備。 “詳細情形等上車再說。”塚本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想不想知道神是怎麼回事?” “你是說'神'嗎?” “我是說神的構造。” “你說什麼?” “我要解剖神。”塚本的神情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京子雖然聽著從電話子機傳來的內容,卻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什麼事。他從沙發上起身,移開話筒,一臉驚訝地看著手中的子機。 電話彼端是她丈夫;那個比自己年長五歲,卻毫無長進的丈夫。 “你這傢伙,一大早就從外面打這種電話回來,你到底在說什麼?”她憤怒地說道。對方的台詞一點都沒變,盡是重複著“我們分手吧,我再也不回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她完全沒料到丈夫會主動提出離婚。與其說離婚本身不是問題,不如說京子也打算用不同方式與丈夫分手。要說好時機,沒有比此刻的時機更好了。青山坐在京子對面的沙發上,一臉擔心的看著她。大概是整晚熬夜的關係,她雙眼通紅。 “你真的要和我分手?”雖然不打算威脅對方,不過京子的口氣還是強硬了起來。 因為是最討厭提分手的丈夫突如其來的提議,京子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 “好啊,那就盡快離吧。” 丈夫非常誠摯地說了聲“謝謝”。那口吻十分適合這個誠實又老是吃虧的男人。他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堆關於離婚證書的細節,接著要京子替她打包行李,之後他會回來拿。最後,丈夫補了一句,“我對不起你。” 他是打算離開這個家去哪裡?京子不由得撇嘴。 眼前的青山站起來,張開雙手。他是職業的足球選手,肩膀寬厚、胸膛結實。 “怎麼了?”即使現在不是球季,他那鍛煉過的體格也絲毫沒有變形。 正當京子想回答“真是亂七八糟”時,電話再次響起。 他原以為又是丈夫打來的,結果不是,是一個穩重的中年男子聲音。對方唐突地說:“我想當心理諮詢師,不知道該怎麼找工作才好。” 京子本來想大吼,“你在開什麼玩笑!”好不容易才冷了下來,改口說:“你要不要去接受心理治療?” 男人不把京子的諷刺放在心上,反而輕鬆回答:“我也這麼想,所以剛剛在鏡子前面自問自答,可是一點用也沒有。” 京子二話不說就掛斷電話。 “惡作劇電話。可能是自我推銷吧,或許是想到我那里工作。”她對青山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自我推銷?你的診所?” “療愈診所。”京子略帶自嘲地糾正青山。很多人相信精神諮詢可以治愈人心,然而,心理諮詢只不過是將歪掉的車軸矯正過來而已。當然還有很多更出色的精神科醫生,但京子就是如此。而且,實際上有的案例根本沒有矯正,只是作個“已經矯正好了”的樣子。 “在那之前是我老公打來的,說要跟我分手。” 青山露出複雜的表情,坐回沙發,“你那個老公?要跟你分手?” “很驚訝吧。”京子揚起眉毛,“那男人自己說的。” “所以我才一再跟你確認啊。”青山的口吻突然帶著苛責。 “因為你一直堅持他不會離婚,結果看來還是有可能的嘛。”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你剛剛不是講,他在電話裡這麼說嗎?” 京子一時語塞,卻還是說:“可是,總是個機會啊,因為是對方提出來的。” “千載難逢。”青山說道。 “晴天霹靂。”京子回應。 “順水推舟。” “得來全不費工夫。” “千鈞一發。” “大好時機。” “不可思議的幸運。” “那男人,”京子對這不在現場的丈夫說道,“還真是走運。” “差點就要下手了,”青山像是演戲般說道,大概是冷靜下來了,他露出了安心的表情,“這樣一來計劃就中止了。” “只是我老公而已。”京子特別強調“而已”二字。 青山瞬間露出宛如怯懦少年的表情。這個在職業足球聯盟擔任後衛的男人,竟然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我可沒說你老婆那邊要中止了,那女人不可能自己說出'分手'兩個字吧?” 青山迷惘地望著半空中,“不,不能說完全沒有那種可能,你老公不就說出了離婚?” “我老公自己提出這件事真是奇蹟,你認為奇蹟會出現兩次嗎?” “發生兩次的話就不叫奇蹟了。”青山立刻回答京子,近乎本能反應般的快速。京子知道青山一定是想起了五年前他在職業足球二軍聯盟的最後一戰。那是場攸關最後勝負的比賽,青山所屬的隊伍從零比三的劣勢中逆轉勝利,因此他常說那是“奇蹟”。 “你老婆是不可能創造奇蹟的。”青山滿臉疲憊。他原本預定動手殺人,計劃內容是趁京子丈夫回家之際,他在路上襲擊並勒斃對方。但是沒料到對方居然一直沒回家,所以他一直等到早上,精神上必定十分疲倦。看起來彷彿是永無寧日的士兵,似乎立刻要倒下沉睡。 “你沒有改變心意吧。”京子再次確認。到昨天為止,兩人的意志都十分堅定,要互相幫助對方殺害彼此的配偶,要兩人一起生活,他們反复討論、演練,終於做了決定。青山雖然單純、生性膽小,但經過不斷地討論,他終於也像面臨比賽的選手一般,下定了決心。 “那……那當然。”青山唯唯諾諾地說道。 “不過呢,”京子點點頭,“最好也給你老婆一個機會。”她的口吻只讓你覺得她在裝腔作勢。 “說不定她也會改變心意,答應跟你離婚。就像我老公半年前也是打定主意不肯離婚,雖然不知道他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搞不好你老婆也會發生同樣的事,不如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吧。” 青山的妻子是個小他五歲的倔強女子,京子只見過她一次。當時京子和青山還只是心理諮詢師與患者的關係,她卻對京子表現出強烈的敵意。對方原本也是球類運動的選手,從女性角度來講,有著非常好的體格。京子第一眼就發現對方身上那些看不見的針全都豎了起來。 她不會認輸的,京子心裡非常清楚,因為她和自己太像了。 “那麼,請你回家跟她攤牌。” 青山露出了困擾的表情,不過還是點點頭。他穿著足球選手似的運動套衫,一身輕裝,但表情凝重。 過了一會兒,青山開口:“嗯,就這麼試試看吧。” 兩人決定下午再見一次面,約好見面地點之後,京子把青山送到玄關。 “對了,你最近去過車站嗎?”青山一邊穿鞋一邊問她。 “車站?仙台車站嗎?” “車站前面有個外國人。” “'外國人',你這是歧視的說法。” “總之,有個漂亮的白人女孩站在那裡拿著紙,紙上面寫著'請寫下你喜歡的日文'之類的。” “用日文嗎?” “對,用日文。如果是你來寫會寫什麼?” “不知道啊。我最討厭像是紀念冊之類的東西了,而且我也很討厭外國人。” “啊,你剛剛也說了'外國人'。”青山皺起眉頭,指著京子說道。 “那如果是你,你會寫什麼?” “我已經寫了,因為我有喜歡的日文單詞,就是'約定',是個不錯的詞吧。” “一點都不合適你。”京子麵無表情地說道,“你比較適合'肌肉'、'勝利'之類的字眼。” “你把我當傻瓜啊。”青山皺起濃眉,然後想是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啊,對了,你知道車站前的展望台嗎?去過嗎?” “怎麼可能?”京子苦悶地回答。只不過是搭電梯上去而已,有什麼價值?在誰都可以爬上去的地方眺望風景,也沒什麼好得意的。 “據說,那個展望台很適合在特別的日子上去。” “那就是今天啊,因為今天要殺了你老婆,所以下午一點之後,我們再會合吧” 他像是獲得解放似的攤開手說:“我已經是單身了,而且還不必殺死對方。” 青山的臉再度變得蒼白。 “沒問題的本來預定兩人殺死兩人,現在變成了二對一,輕而易舉的事情嘛。” 青山正要慢慢走出玄關,聽到這句話,突然停下腳步。 “比賽中也會有已有選手退場的人數較少的隊伍獲勝的意外情況啊。” 豐田正在認真考慮要不要賣掉車子,但是越想心情越沉重。 賣掉車子這件事本身並不會讓他難過。車貸在三年前就已經繳清了,雖然對於車子也有著和行車距離差不多的回憶,不過都是一些被稱為“記憶”的無意義事情罷了,他並沒有那麼在意。 讓他震驚的是,自己居然已經到了不賣車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了。正確來說,應該是就算把車賣掉也不是根本性的解決辦法,因為他現在沒有工作。 雖然身邊還有一些存款,但是再過幾個月就會用完。而且還得想辦法籌錢,支付兩年前離婚的前妻的贍養費。 妻子唐突地向豐田提出離婚時,他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現在,他還是非常在意和妻子分手之際,她說的那句“我真是抽到'下下簽'了。” 豐田今天一大早就接到電話,是上個星期接受面試的公司打來的。對方以一種公事化但有點人情味的的語氣通知他未被錄用。他接到這通電話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等他回過神來,已經轉到了仙台車站周邊。 這是第四十家拒絕他的公司了。連以悲觀聞名的職業介紹所的員工都說,“這樣一來你就可以不用那麼著急了,不是嗎?”這是一家會讓人擔心“你把條件降得這麼低,真的沒關係嗎?”的公司,然而那家公司最終也沒有錄取他。 剛開始找新工作的時候,豐田還頗為樂觀。他想像自己拿到半年左右的失業救濟金,降低一點條件之後找到還可以的新工作,抱怨著“之前的公司真是無情”,然後重新振作起來。 太天真了,他不斷被刷下來,接二連三地接到不予以錄用的通知。只有兩個名額的工作機會,卻有幾十倍的應徵者前去爭取,那種情況即醜惡又滑稽,他卻只能和其他人一樣混在裡面。 “好想工作。”他坐在車站人行道的長椅上,呆呆地喃喃自語。 連續被四十家公司拒絕,這真是偉大的紀錄。其中三分之二是在書面審查階段就被刷下來,然後接受了十幾家公司的面試,雖然是在書面審查時被刷下來很難受,然而在經歷過面對面談話的面試之後,對方決定“不予錄用”時,簡直像是全盤否定了自己的存在。總而言之,這和對方認為“不想和你一起工作”是一樣的。 好想工作。 說不定得搬出公寓了。不,現在已經不是可以悠哉地說:“說不定”的時候了。 上班族的隊伍在車站周邊行進,九點剛好是上班的時段。好想加入那列隊伍,即使上班族時代時他曾那麼討厭那列隊伍。與其說現在是高峰時間,不如說時高峰生活,好想成為Rush Life的一份子。 大概是太過於不安,這陣子他既吃不下也睡不著,總是坐立難安。他們從來沒想過看不見未來是如此痛苦。 人們不斷地經過他坐的長椅前。真是奇妙的隊伍,他們既像前往戰場的士兵,又像尋找食物的蟲子,令人感到不舒服。然而,即使如此,他仍想回到那列隊伍。 他想起了開除自己的上司。豐田之前待的公司雖然不是特別賺錢,但也不至於讓每個員工都抱有危機感。所以當上司把他找去時,豐田認為一定是為了商量即將離職女辦事員的送別會的事情。 “您在公司幾年了?” 在這個討人厭的年輕上司突然使用“您”這個帶有距離感的字眼時,豐田就應該有所警覺。他板著手指頭算了一下,回答:“二十一年。” 是舟木,豐田響起了那個上司的姓氏。 舟木列舉了豐田過去犯下的過失、遲到的次數,並且指責他和周遭人缺乏溝通、舉出一堆豐田個性上的缺點。甚至還說出“你給公司帶來的損失換算成現金是多少多少”等等。 豐田呆住了,隨後便開始生氣。因為實在太氣了,他頑固地不肯接受上司的數落,他平靜地對上司說:“我對公司有所貢獻,就算現在你認為我老了、成了累贅,我為了生活還是會賴著不走。” 聽到這些話的舟木,立刻一臉困惑地說;“你不離職的話,就會有人要丟掉工作。” “我才不管別人怎麼樣。”豐田回應道。 但是舟木顯得十分沉著,彷彿正機械式地宰殺在廚房排成一列的雞。然後,他說出了裁員名單上其他候選人的名字,手法之卑劣,就像偷偷把藏在背後的底牌亮出來般。 那是一個豐田認識的男人,是同期進入公司的伙伴。對方總是一臉膽小、不擅言辭的樣子,是不會在眾人面前提出自己意見的那類人。豐田記得對方不在設計部,而是應該在其他部門擔任管理職務。 “他的小孩好像今年上小學吧。”舟木將得很直白,然後以做戲般的口吻加了一句,“聽說那孩子的腳不太方便,可能一輩子都得坐輪椅,真是可憐啊。” “不要開玩笑了。”這時,豐田提高了聲調。 豐田處在非常愚蠢的境地。 “請你考慮一下。”舟木說道,那口吻從容不迫、看透一切。 結果,舟木的做法還是有效的。 豐田和其他同事取得了聯絡,確認對方的確有個肢體殘障的孩子之後,便向舟木遞上了辭呈。他心想與其將不幸強加在他人身上,自己悠哉地留在公司,還不如自己離開。 他毫無幫助他人的滿足感或自傲,心中只有憤怒和疲倦。 每次只要想起舟木那副什麼壞事都沒做的樣子,他就生氣。舟木既沒有一臉抱歉地皺眉,也沒有擺出不得不公事公辦的態度,相反地,應該很開心吧。奪走他人的工作,令人對方的生活陷入困境,扭轉他人的人生的工作,原本是只屬於神的特權。他現在一定覺得自己和神沒有兩樣。 豐田看到了消費性金融的廣告牌,腦中浮現在不久的將來,自己去借錢的樣子。 他伸手探進了公文包,顫抖地從裡面拿出隨身聽。那是兩年前,為了還是小學生的兒子買的;那是他與妻子即將離婚之前,買給兒子的生日禮物。 老實說,和妻子離婚時,他曾經期待兒子會選擇和自己生活,不,應該說他確信如此。他認為,比起囉嗦的美容師妻子,能讓溫柔敦厚的兒子敞開心扉的人,一定是自己這個賺得不多但是比較合得來的老爸。 然而,事情發展和他的期待相反,兒子選擇了和他妻子生活。當他發現被孤零零地留在房間裡的隨身聽,他知道自己被拋棄了。 他抖著雙手,拼了老命地拉開耳機線,將耳機塞進耳朵,好像毒癮者在尋找毒品一樣。在不安感壓垮自己之前,得趕緊吃藥才行。藥將從耳朵進入身體,豐田按下了隨身聽的播放鍵。 醫院名稱是“披頭士”,這時候的藥劑師一定是喬治·哈里森,藥名則是Here Comes The Sun。 豐田調大音量,閉上雙眼,凝神細聽,歌詞重複著“It's All Right”,不安感漸漸消失,這首歌他聽了兩遍。 他走下車站的樓梯。每下一階,腦中就毫無脈絡地浮現出令他生氣的事情。那個上司的臉孔、拒絕自己的面試官的冷嘲熱諷,他跺著腳想,如果有槍,一定把他們一個個打死。 走了一會兒,發現有個女人站在路邊,是個漂亮的白人女孩。 她拿著塑料牌,上面寫著一句奇妙的話,“請把你喜歡的日文告訴我。”她用流暢的日語問豐田,“你有喜歡的日文嗎?” 他接下對方遞來的馬克筆,拔開筆蓋思量,我真有喜歡的詞嗎?是“錄取”嗎? 豐田打算在素描簿中間偏右的地方寫下“無職”,也許是出於自虐的心情。那筆跡看起來就像蟲子爬過的痕跡,毫無自信。不過,正要寫下“職”的時候,他突然改變主意,寫了“色”。 “無色?”白人女孩說道。 “無色透明。”豐田一邊這麼說,一邊覺得這真是不怎麼樣的字眼。 她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大概也覺得不是什麼好話,她安慰豐田,“好可愛的字。” 感到不好意思的豐田只好向她點個頭,離開那裡。 豐田在人潮中逆向而行,走到了剛開幕的站前咖啡店。他排隊排了好久,好不容易抵達收銀台,從口袋裡拿出打對折的優惠券。沒有工作的男人就算是一百日元也要節省。 店員說了句“不能用”,把優惠券退了回來,這讓豐田有些吃驚。 “非常抱歉。”對方繼續說明不能使用的理由,但是豐田聽不進去。 “為什麼不能用?”豐田拼命問店員,對方露出困擾的表情。 一定是因為我沒有工作,豐田這麼想。 你們歧視失業的中年人,你們不是讓其他人喝了半價的咖啡嗎?他甚至想如此質問對方。 豐田只能轉身走出店外。 車站前有座宛如高塔般聳立的展望台,人們在電梯前排隊。 “給某個特別的日子……”豐田自言自語道。對他而言,那個特別的日子當然是某家公司錄取自己的那一天。對了,在錄取的那天早上來登上這個展望台吧。 車站前貼著“埃舍爾”這位畫家的畫展海報,那是一幅描繪一群人在城堡屋頂來回行走的畫。豐田覺得好懷念,他想起自己在孩提時代是很喜歡這幅畫的。因為排隊行走的畫中人看起來很拘束,當時的他不禁孩子氣地覺得他們真辛苦。是的,就像上班的西裝男人們一樣。豐田突然想起,以前看這幅畫的時候,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不過現在就是想不起來。 當他快步向前時,聽到了某些人的對話。 “那隻狗,”有人說,“好像是流浪狗吧?” “對啊,好髒哦。”穿著套裝的女人們一邊說著一邊急急地走著。 “狗嗎?”豐田喃喃說著。他不討厭狗,但他覺得女人們所說的“狗”就是在說他自己。 黑澤看上的目標是在仙台新興住宅區的高層公寓。他穿過商店街,走到下一條大馬路,跳上剛駛進的公交車。 被公交車搖晃了約二十分鐘之後,他在目的地的前一站下車,揣度著自己和後面下車的乘客之間的距離。 黑澤拉開右手提著的包,拿出一件褪色的藍色夾克穿上,再拿出深藍色帽子戴好。 他打扮成燃氣或電力公司的抄表員,就算在公寓的走廊上和住戶插身而過,大大方方地和對方打招呼,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這一帶毫無風景可言,整修過的道路圍著鐵絲網,路上都是人工植木。 這裡的住宅區大概是趁著泡沫經濟時期開發的,不過隻隻會讓人覺得是有人在逞強而已。 在黑澤的左手邊有一座小公園,他跨過柵欄。離他有點距離的地方傳來了主婦的談笑聲和孩子的嬉鬧聲。他做在長椅上,將背包放在身旁。 一名年輕男子從他眼前經過,對方尷尬地低著頭,嘴角露出了笑容。 “餵!”黑澤叫住他。 年輕男子一臉的不好意思,“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上公交車之前。” “騙人!”男子驚訝地睜大雙眼,一臉錯愕,“真的嗎?”一邊說著,一邊坐到黑澤身邊。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黑澤伸手拿著包,看也不看對方地說道。 “我有話想跟黑澤先生說。”大概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派輕鬆地露齒而笑。 “不過你那身打扮,很yabai啊。” “yabai?”這個字眼已被日語正式認可了嗎?黑澤覺得有點討厭,大家應該以正確的發音和用法來使用日語才對。 “所謂的'yabai'是指在野外盛開的梅花,野梅才對。” “你的衣服很yabai啊,太醜了。” “這是工作服。” “啊啊,”年輕人腦筋意外地轉得很快,“原來如此。你是燃氣公司的員工啊。真厲害,這衣服哪裡買得到啊?” “這年頭,你只要在網上搜索一下就能買到。” “對不起,請問黑澤先生幾歲了?” “三十五。” “這個年紀的人也會用電腦上網嗎?” “真是對不起啊。”看來,對方跟著他並沒有什麼企圖,不過這也表示對方根本沒事找事,真是煩人。 “啊,對了,我之前發現一件很厲害的事。” 黑澤正打算起身。 “最近啊,我在打瞌睡的時候,發現蘋果從樹上掉下來了。” “你到底住在哪裡?” “比仙台更南邊的地方,與福島交界那一帶。” “那裡有蘋果嗎?” “我家的庭院有很多棵蘋果樹。結果那天我在家裡打瞌睡的時候,蘋果就一如往常地掉下來了。” “那又怎麼樣?” “一開始我不覺得有什麼奇怪,那一定是某種引力讓蘋果掉下來的吧。這麼一想,我就懂了。我們明明生活在地球上,但是地球轉動的時候,我們不是也不會飛出去嗎?那是因為地球正中央有這樣的引力呀,所以東西才會掉不下來。” 黑澤不厭煩地聳了聳肩,“你是牛頓嗎?” 年輕人困惑地問道:“那是什麼。” 黑澤打算不理他,卻還是回答:“就算是你,也知道重力這回事吧?”結果對方竟怯生生地反問他:“zhongli是什麼?”,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黑澤覺得“這傢伙真奇怪”,不由得笑了。他重新坐回長椅。 “不提你的大發現了,快說你要幹嗎。怎麼,你上司跟你說了什麼?” “不是上司,是老大。” “現在沒有這種階級,小偷就是小偷。” “黑澤先生真的很討厭和別人一起工作呢。” “如果在打擊指定區域內擠進三五個人,那很不像話吧?這是單人競技。” “你不知道嗎?打擊指定區裡只能有一個人。”年輕人一臉認真地回答黑澤,“其實,兩三天之後我們有筆大生意。” “那你們儘管去做。” “目前是我和老大還有另一個人,黑澤先生要不要參一腳?” “我沒興趣,反正是搶劫吧!” “我們是會帶槍去,不過不會開槍。這次真的是一筆大生意呢,大到yabai的地步。” “怎麼,又是'野梅'啊?所以你上司要你來找我?” “老大說,就算勸你加入,你也不會答應,所以我們老大要買下你。” “我不管你們是要買還是要怎麼樣,我可是非賣品。” “聽說黑澤先生會瞬間移動?” 黑澤直直地盯著年輕人,忍耐著即將爆發的笑意。瞬間移動?真是夠幼稚的名詞。年輕人看他默默地訕笑著,繼續說:“這是老大說的,他說黑澤先生總是神出鬼沒。我說你曾經和朋友在某個地方談話,但是在門開的瞬間就移動到某棟高級公寓,才在想你結束工作嗎?結果你會回到朋友身邊,所以你從來沒被抓過,這是真的嗎?” “你認為是真的嗎?” “我認為有可能,因為人的能力是無限大的。” “無限大啊,”黑澤像是享受這幾個字的發音般說道,“真是好話。” “黑澤先生相信神嗎?” “我討厭宗教。” “聽說日本人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會捏造一位神,向他祈禱。” 黑澤也苦笑地問:“你也相信這種說法嗎?” “不就是這樣嗎?這種事情太yabai了。就連這個城市,現在也充斥著奇怪的宗教。說到我為什麼會問這種事,你昨天看了電視嗎?” “沒看。” “不是有一個很有名的宗教團體嗎?就是把一個高橋的男人捧上天的奇怪的團體。” 黑澤也知道那群人。那個姓高橋的男人,在幾年前指出殺人案的兇手,一躍成為知名人物。他也曾聽說,崇拜高橋的信徒數量驚人。 雖然不知道那男人是否真有特殊能力,不過光看他能聚集那麼多人,應該有其特殊魅力吧。 “我是昨天晚上的新聞節目中看到的。那個姓高橋的,平常幾乎不露面,不過昨天很難得在鏡頭前說話了。” “電視也是一種宗教。” “昨天晚上的新聞好像是從仙台的現場直播的。他平常不接受采訪,這次卻突然答應了。” “他是為了現在成為熱門話題的分屍案上電視吧,他破案了嗎?”黑澤脫口說出心中的想法。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結果不是,害我大失所望。他跟本沒有講到什麼有趣的事。因為我不是信徒,所以這是第一次看到他的長相,沒想到他長得很帥,嚇了我一跳。” “他說了什麼?” “很普通的內容。對方問他:'請問您對自己的宗教團體有什麼看法?'他回答:'我不認為我們是什麼宗教。'之類的,很無聊的回答。其實是提出問題的人很無聊。” “他是個怎麼樣的男人?” “和黑澤先生差不多年紀,比我想像中更普通,讓人很有好感。” “讓人有好感的領袖人物,不覺得聽起來很矛盾嗎?” “這個嘛,”年輕人笑了,“不過根據信徒的說法,他好像可以預知未來,他們說他可以看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雖然很難懂,不過好像和混沌理論是同樣的道理。” 從這個胡言亂語的奇怪年輕人嘴裡聽到“混沌”這個字眼,黑澤覺得頗為新鮮。 “信徒說,因為可以看見未來,所以還可以買中彩票什麼的,總之高橋似乎能夠看見未來。這種事情,實在太yabai了。” “如果他真能夠看見未來,希望他能改善世界的一切。” “最後他朝著攝像機說:'睜開你的雙眼,我現在正活著'。” “這是什麼意思?” 年輕人苦笑道:“我不知道。雖然聽起來很蠢,不過他一臉正經地這麼說,反而很討人喜歡。” “這句話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不知道是對什麼人說的。” “對你說的啊。”黑澤一邊揶揄年輕人,一邊思考“我現在正活著”的意義。高橋是想說自己和大家一樣都活在當下嗎?所謂“睜開雙眼”是對信徒說的嗎?還是對信徒以外的人,比如像黑澤這樣的男人說的?大部分詭異的新興宗教,總是對這信徒吼著“睜開你的雙眼”同時又試圖蒙蔽信徒的雙眼。 “他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很謙虛,令人很有好感。” “因為囂張的人其實沒什麼內涵。” “我看了昨天的節目,不知不覺開始煩惱什麼是宗教,什麼是神了。那個姓高橋的男人並沒有自稱自己是神,也不打算開創新宗教,卻會吸引其他人到他身邊。我實在沒辦法理解,我還是比較適合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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